荆鄂访古记(二):亦曾亦随

内容摘要:随州文峰塔东周曾侯墓地， 201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项目，这是首次在随州境内科学的、完整的揭示了一批春秋中晚期至战国早期的曾国墓葬，其中M21出土了一件带有"随"字铭文的铜器--"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是建国以来经科学发掘出土的第一件随国铜器。枣阳郭家庙曾国墓地， 201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项目，是一处包含曾侯墓在内的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曾国公室墓地，从年代序列上，郭家庙曾国墓地填补了西周早期叶家山曾侯墓地和春秋中晚期文峰塔曾侯墓地之间的缺环。我们进入随枣走廊后的第一站就是去郭家庙考古队文物整理库房参观郭家庙曾国墓地出土的部分文物，库房的入口处贴着一张位置示意图，从中可知郭家庙位于枣阳城区东南约15公里的滚河北岸，附近的滚河流域还分布有周台、忠义寨、九连墩、茶庵、杜湾等曾国相关遗存。

随州的东北和西南两侧分别是桐柏山和大洪山山系，在两山之间分布着一些低矮的丘陵、坡地、低岗和溪谷平原，从枣阳到随州，形成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通道，这便是"随枣走廊"。挥别襄阳古城和栖霞啸月的岘山，向东越过汉水，我们沿着这条走廊朝随州方向继续我们的考察。从前慢，一生可能只够做一次远游，但我们脚步匆忙，不能像古人一样从容的用双脚去丈量这条在历史上十分重要的走廊。坐在四轮宝驾上，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树影和远处隐约的山峦，与其说是走廊，不如说我们进入的是一条极速时空隧道，它将我们抽离于汉唐以来襄阳的波澜壮阔，瞬间又把我们抛入了两周时期曾随二国的历史迷雾之中。

话说"北有曾侯乙，南有马王堆"，随枣走廊的重要性，除去早已响彻环宇的曾侯乙编钟，翻一翻近几年来湖北省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名录，我们就能知道这条走廊还埋藏着无尽的可能性:

随州叶家山西周早期曾侯墓地，201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项目，是湖北西周考古的一次空前发现，它将曾国立国的历史向前推进了500余年，使曾国在时间和空间上显现出了较为完整的轮廓，大量铭文青铜器的出土让周初分封、昭王南征等历史事件得到了全新的阐释;

随州文峰塔东周曾侯墓地，201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项目，这是首次在随州境内科学的、完整的揭示了一批春秋中晚期至战国早期的曾国墓葬，其中M21出土了一件带有"随"字铭文的铜器--"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是建国以来经科学发掘出土的第一件随国铜器，对探讨曾随之谜有着重大的学术价值，这里出土的曾侯与编钟为讨论曾国族属提供了极为关键的论据;

枣阳郭家庙曾国墓地，201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选项目，是一处包含曾侯墓在内的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曾国公室墓地，从年代序列上，郭家庙曾国墓地填补了西周早期叶家山曾侯墓地和春秋中晚期文峰塔曾侯墓地之间的缺环，对于曾国的历史研究以及考古学文化编年的完善至关重要，钟、磬、琴、瑟、鼓等乐器的发现，让我们再次领略到曾国礼乐文明的穆穆风采。

我们进入随枣走廊后的第一站就是去郭家庙考古队文物整理库房参观郭家庙曾国墓地出土的部分文物，库房的入口处贴着一张位置示意图，从中可知郭家庙位于枣阳城区东南约15公里的滚河北岸，附近的滚河流域还分布有周台、忠义寨、九连墩、茶庵、杜湾等曾国相关遗存，是除了涢水流域随州之外又一个曾国遗存相对密集的地区(图一)，曾侯级别墓葬的发现暗示着这里可能是两周之际曾国的一处政治中心。青铜器是宗庙重器，无疑也是商周考古的重器(图二)，可惜知识储备的不足让我无法感受到这些重器的历史脉搏，只记得现场年轻的领队告诉我们，郭家庙墓地在历史上就已多次被盗，最早的盗洞都打在椁室内东侧，被盗走的应为大件青铜礼器，而棺内和椁室南、北侧的青铜器、玉器只是被盗扰，附近发掘过的周台遗址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遗存属曾国遗存，春秋中期遗存则为楚国遗存所取代，因此，极可能是春秋中期楚人为了攫取铜器资源有组织的进行过盗掘活动。在春秋战国时代，"毁其宗庙，迁其重器"是战争中普遍存在的现象，齐宣王伐燕欲取之，不想却引来各路诸侯的讨伐，孟子劝戒宣王行仁政，"止其重器，谋于燕众"，与孔子一样，孟子的建议在他的时代也没有被采纳，我想到了当今伊斯兰国极端势力对亚述帝国文物古迹和摩苏尔博物馆的摧残，宗庙重器是礼乐文明的象征，博物馆则是现代文明脆弱的形象代表。

图一:郭家庙墓地和曾国相关遗存分布示意图(郭家庙考古队整理库房拍摄)

图二:郭家庙墓地出土青铜鼎(郭家庙考古队整理库房拍摄)

公元前678年楚灭邓，公元前505年楚灭唐，于是随枣走廊的西北口彻底被楚国控制，枣阳郭家庙一带的曾国疆域大概也是在这期间成为了楚国的势力范围，于是汉东大国回缩到了它的老家--枣阳东南约80公里的随州，我们也跟随曾国的历史步伐迈向了随州。在随州博物馆，曾有机会可以亲手触碰那些礼乐重器，我却敬而远之，现在想一想，心里生出了散不去的遗憾。随州博物馆地下一楼正在开展着一项极为重要的考古工作，即叶家山西周早期曾侯墓地考古资料的整理，项目领队黄凤春老师带领我们穿过重重门栏进入随州叶家山整理基地(图三)，曾经的重器如今是国之重宝，依然很重要，它们在这里得到了精心的呵护和研究。

图三:随州叶家山整理基地

叶家山整理基地保存着叶家山西周早期曾侯墓地和文峰塔东周曾侯墓地的大量青铜器，由顶级的文物保护团队为它们"治病疗伤"，最终以健康的、贴近本真的状态呈现在我们面前。走进叶家山青铜器保护修复实验室，各种修复工具之丰富令人惊叹，常规工具、异形工具、自制工具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其中一件多功能矫形工具让我印象深刻(图四)，酷似《发条橙》里特殊的人格治疗工具，不同的是，操作这件矫形工具的是一个对古物抱有极大敬意的年轻修复师，而电影里是把年轻的主人公当做小白鼠的"厌恶疗法"医师。

图四、多功能矫形工具(叶家山青铜器保护修复实验室拍摄)

修复实验室对面的库房已经摆满了修复好的、上架的和入柜的青铜器(图五)，黄凤春老师兴致勃勃的为我们讲述着它们的故事，在他看来，这一批青铜器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在于它们承载了破解"曾随之迷"的关键信息，叶家山曾侯谏及夫人墓把姬姓曾国的历史上溯至了西周早期，最大的M111曾侯犺墓把早期曾国关联至西周初年的"南公"，而文峰塔曾侯与墓所出编钟更直接把曾国始封祖指向了与姜尚、周公旦同时的南宫适(图六)，还有战国中期的曾侯丙墓，完美的衔接上了39年前的曾侯乙墓。至此，考古学上一个钟鸣鼎食的曾国奇迹般的、近乎完整的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图五:上架的青铜器(叶家山整理基地拍摄)

图六:曾侯与编钟(随州博物馆拍摄)

《左传》、《史记》等传世文献上的随国也活跃于随枣走廊，春秋时期随国是"汉阳诸姬"之首(图七)，臣服于楚国之后其宗庙得以存续至战国中期，这与曾国的生命轨迹十分雷同。当年曾侯乙墓出土之后，李学勤先生便提出了"曾即随"的大胆假说，如今"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这样明确的随国青铜器首次出土于曾国墓地，曾随之谜似乎到了被破解的临界点，大部分学者相信曾随合一大局已定，一部分学者则坚信将来会有更多的随国遗存被发现，随枣走廊上容纳过邓、唐、鄂等多个诸侯国(图八)，多一个与曾国旗鼓相当的随国也并不算惊奇。

图七:《左传》(随州博物馆展厅拍摄)

图八:曾、鄂、楚分布范围示意图(叶家山整理基地拍摄)

关于曾与随的讨论清晰的照映出了考古资料与传世文献的关系，考古资料和传世文献都只是流传至今、我们有幸得以能见到的极小一部分史料，只有当二者形成最大程度的共振时，我们才能说我们抵近了历史真相。历史的局限性和丰富性造就了这些令人心动的考古遗存，只要去探索，就总能有所发现。除了青铜器，叶家山西周早期曾侯墓地还有我关心的瓷器，叶家山的原始瓷品类齐全，与墓葬中陶器、铜器的组合共存关系十分明确，是研究汉水流域西周文化的重要标准性器物群(图九)。原始瓷此前在湖北很少出土，如此大量的集中出土更是绝无仅有，它们是曾侯的王公贵族们才能消受得起的奢侈品。湖北的瓷窑极少，黄老师告诉我们这一批原始瓷极可能来自长江下游。想看湖北的窑址，我们还得去下一站，从随州叶家山到下一站武汉，路程两百公里，却要跨越两千年。

图九:叶家山西周墓出土原始瓷(叶家山整理基地拍摄)